用一生唱一首关于奉献与公正的歌——追忆全国模范法官、湖北省荆州市沙市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原庭长杨军

　　1990年的盛夏，一位高个年轻人走进了法院大门，满怀憧憬，意气风发。

　　年轻人名叫杨军，后来成为了湖北省荆州市沙市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从弱冠到知天命，他从“门外汉”做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成长为沙市区法院乃至整个荆州市的刑事审判标杆，经他审理的4000余件案件，无一错案，无一因裁判不公而被投诉举报。

图为杨军 （中） 生前影像。资料图片

　　2020年，又是一个盛夏。鲜花翠柏之中，曾经青涩的年轻人已是两鬓斑白，安静阖目，身覆党旗。灵堂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络绎不绝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见他最后一面。

　　有人说，杨军纯粹，黑白分明，一辈子怀着一颗公心办案，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有人说，杨军拼命，一年到头“五加二”“白加黑”，常挂在嘴边的是那句“吃亏是福”；

　　有人说，杨军敬业到“健忘”，翻来覆去想的全是案子，脑子里就忘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说，杨军是个好法官，立起了人民法官的标杆，担得起“人民公仆”四个字。

　　那时，他许下了朴素的志愿，一生再没有改变

　　“杨军上学时读的是财务相关专业，不是法律科班出身。一开始是作为法警分配进来的。”

　　在沙市区法院党组成员夏继亚的记忆深处，这个和自己一个办公室的年轻法警性格内敛，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学习。

　　“既然到了法院工作，从事法律相关工作，成为一名好法官就是我的努力方向。”多年前，杨军这样和同事谈论着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

　　1991年，杨军报名入学全国法院干部业余法律大学，向着心目中神圣的“法官”职业迈出了第一步。经过三年苦读，杨军成功通过专业考试，成为沙市区人民法院一名书记员。

　　从书记员到助理审判员，从审判员到一庭之长，杨军逐渐成为沙市区法院办理刑事案件公认的主力，在全市基层法院，他的年办案量也是第一名。

　　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后，刑事审判任务更加繁重。作为沙市区法院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办公室主任，杨军不仅需要带头办理涉黑涉恶涉众类重大刑事案件，还要加班加点办理其他各类刑事案件。

　　一天上午，杨军正在开庭，突然一股热流涌出鼻腔。审判桌上、摊开的案卷上，瞬时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

　　简单止血后，大家都劝杨军休庭，改日再开庭，但他坚持继续开庭。“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要让当事人律师再等下去了。我可以坚持，咱们回去继续开庭。”

　　“刑事案件容不得任何差错。当了刑庭法官之后，杨军始终严把事实证据关，让每一起案件都经得起检验。扫黑除恶期间，他作为负责人还要承担大量的事务性工作。”每当想起自己的好战友，沙市区法院副院长王绍军都难掩悲痛,“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杨军，你再这么拼命下去，当心有一天‘鞠躬尽瘁’。”之前，有同事这样开玩笑。

　　“案子事关老百姓利益，不拼命不行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也只好为审判事业‘鞠躬尽瘁’了。”杨军同样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没想到，一语成谶。

　　7月25日，杨军在推进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六清”工作中突发疾病，7月27日，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他与沙市区法院院长邹应斌通电话时，还惦记着正在办理的涉黑案。

　　杨军去世以后，同事们整理他的电脑，大量文件记录显示，晚上十点钟以后，杨军还在挑灯工作。

　　“杨军天天加班，365天加班。”荆州法律人的微信群里，有人一声长叹。

　　是什么支撑他三十年如一日忘我奉献？谁也没有从这个内敛的汉子口中得到过真正的答案。或许一份入党志愿书，可以解答一二：

　　“……做到吃苦在前，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地搞好本职审判工作，为维护社会稳定，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多做贡献。……随时准备着为党和人民的利益牺牲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党的事业。”

　　一言既出，便终生践行 。

　　始终，他牢记一个法官的职责，端稳天平高举利剑

　　在杨军的追悼会上，来了一个中年人，径直走向安卧的杨军，上香磕头之后，沉默地离开。

　　这个听闻杨军去世，从外地连夜赶回的中年人，是杨军曾经审理的一起因“哥们义气”引发的寻衅滋事案的被告人。当时，晏某的律师姚忠斌提出伤情鉴定存疑，杨军同意依法提请司法技术部门重新鉴定。重新鉴定的结果，使最终的判决对晏某更加有利。

　　庭审结束后，杨军来到羁押室，向三个被告人释法说理。“杨法官非常耐心，他就像邻家大哥一样，用平易近人的话教育我们要守法。当时，我们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晏某说，“后来，我总会想到杨法官说的话，‘做事一定要在法律范围内。多想想自己的家人’，再也没有冲动行事过。”

　　晏某刑满释放后，带着好烟好酒，拜托姚忠斌把杨军约出来当面表达感谢。“我转达了委托人的意思，但杨庭长很干脆地拒绝了，说，‘我是根据事实和证据办案子，不是帮谁的忙，不需要感谢。’”姚忠斌回忆起杨军，很是感慨，“我们律师圈都知道杨军的为人。别说当事人，我这个认识他20年的老朋友，连一顿饭都没能和他一起吃过。”

　　为了案件公正，杨军在自己的身周竖起了“铜墙铁壁”。

　　杨军常说，从事司法这一职业，就要对得起国家和人民。面对利益诱惑，要坚持自己的底线，不吃别人的请客，不拿别人的好处，这样才有底气公正处理每一个案件。

　　曾经，一名亲戚因为案子带着礼物找上门，杨军说什么也不见。妻子张津怕伤了亲情，劝他见一见把原则讲清楚，从未和妻子大声说话的杨军当即发了火，“今天这个亲戚见了，明天别的亲戚就能找上门来，以后就可能是朋友、同学，甚至案件当事人。绝不能开这个口子！”

　　杨军对邀约一概拒绝的行为，使得张津一度担心自己的丈夫人缘不好。但杨军去世后，各种形式的吊唁如潮水般涌来。

　　“我与杨军相识已久，所思所想，所谈所感，无外乎工作。虽然没有所谓的人际交往，但我们并没有人情淡漠，反是情谊历久更浓。”在追忆杨军的文章里，律师彭德江痛惜老友离去。

　　2019年，一起公诉机关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起诉的案件摆上了杨军的案头，涉案金额达到上千万元。但仔细研究事实证据之后，杨军却认为，被告人的行为完全符合集资诈骗罪的要件。“被告人将骗取的资金按比例予以瓜分，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最终，被告人以集资诈骗罪定罪量刑，二审维持原判，给了240位受害人一个公正的交代。

　　“5·12”案中，李某某等人在工业园区内欺压群众，有组织地实施了破坏生产经营、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等违法犯罪行为。有声音表示，关于这一伙人，法院一定要按照黑社会组织标准严惩重判。

　　然而事实和证据面前，杨军却皱起了眉头。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背景下，固然需要雷霆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法律的任意适用。

　　“越是各方高度关注，我们越要顶住压力。坚持法定标准这跟弦，什么时候都要绷紧，不拔高、不降格，这个原则松不得。”审判委员会上，杨军据理力争。最终，这一犯罪集团只被认定为涉恶犯罪。

　　2020年10月27日，沙市区法院对杨军生前未办理完的“6·03”房地产领域涉黑案作出了一审宣判，主犯毕某获刑19年，其余15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至1年。

　　“这样的行为不受到法律严惩，天理何在！”案件宣判后，沙市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伍敏的脑海中又响起了杨军在看到毕某累累罪行后，铿锵有力的话语，“有担当，业务强，充满正义感。他是我们敬佩的大哥。”

　　“这起案件的前期工作都是杨军在处理。要是他还在，看到罪犯受到严惩，一定很欣慰。”王绍军不住叹息。

　　杨军去世后，办公桌上除了摊开的案卷，还有厚厚一沓A4纸大小的手写阅卷笔录，仔细梳理出了某起案件卷宗中的证据。

　　“翻阅卷宗是一种幸福，书写判决是一种责任。”杨军的话，给法官助理刘朔峰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此，他法袍上的一颗扣子，成了沉甸甸的寄托

　　2018年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始之后，刑庭逐渐来了年轻法官。2018年从观音垱人民法庭借调来的杜为、2019年成功入额的张志浩、2020年初新入额的曹旭华，杨军带领的刑事审判团队在壮大。

　　“刑事案件不能出错，不管对法官还是当事人，案子错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们还年轻。”每当同事们劝杨军放手把案子交给年轻人，给自己减少一点压力时，他总是微微一笑，“我经验丰富一点，精力也跟得上，还可以帮他们把把关。等我退休，就可以休息了。”

　　“等我退休”，杨军总是这么回答。但他终究没能等到。而庭里的年轻人，则选择扛起师傅未竞的事业，加速奔跑。

　　“肖婷同志：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再加油快加油。

　　肖婷同志：加油加油加油，再加油再再加油再再再加油。”

　　“2018年7月29日13时许，杨庭长写于我办公室草稿纸上，但我还是加油太慢了。”

　　这是法官助理肖婷在杨军去世后发的一条朋友圈。那天，她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难，心情不好，杨军便趁她不在的时候，留下了两行鼓励的话。如今，她正在向员额法官的方向努力再努力，唯有尽快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官，方能不负这38个字。

　　现在，张志浩坐在了杨军之前的工位上。身边渐渐垒高的卷宗，像一道道不会断绝的通往法治理想的阶梯。

　　“见到杨庭长如此拼，我如不紧紧追随，怎能对得起师傅的徒弟的名号。”在怀念杨军的文章里，张志浩这样写道。

　　那天，泪痕未干，曹旭华走进杨军的办公室。阳光透过大幅玻璃，给搭在椅背上的法袍带来了些许温度，好像这位可亲可敬的师父，只是刚刚结束开庭，因为嗓子太干去接了一杯热水。仿佛一回头，无所不能的师父就会出现在身后，问他的徒弟是不是案子遇到了困难，为什么神情这样沉重。

　　“我想留个师傅的物品当念想，作为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认真办案的力量。但师傅的办公室里除了工作，几乎什么都没有。”回忆起师傅的去世，曹旭华眼圈微红。

　　杨军的办公室，简单到单调，是一个由大量码放整齐的案卷筑成的“堡垒”。在这里，他与各种违法犯罪行为“战斗”。

　　庄严的黑色法袍上，四枚金色纽扣如一道直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和几个年轻同事一起，小心地剪下杨军法袍上的纽扣。这四枚纽扣的寓意，亦是多年来始终靠近他心脏的信仰：

　　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法律，忠于事实。

　　他们说，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杨庭长。（姜佩杉 曹硕）